空山的彦

【巍澜】向晚

忽然之间就想写……


And I scarce know which part may greater be -- 
What I keep of you, or you rob from me.

——GeorgeSantayana《To W·P》

 

他们走过许多地方的路,住过许多地方的房子,天南海北,只要赵云澜想去的地方,沈巍就能拾掇出一个有模有样的窝。房子有了温暖的人气,就成了家。

最后,他们又回到了这里。

满院蔷薇开得仍盛,那些花朵,年复一年,好似青春不老。

 

刚搬来那时,赵云澜笑他别的没有,就几架子的书,沈巍说,你连书都没有。也对,环视狗窝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好搬,就一只猫,还是自己会走的。便宜了搬家公司。定制家具、素色窗帘、锅碗瓢盆、带秋千的猫爬架、地下室里的跑步机……一点点给空旷的新居添着热闹。沈巍打了一面墙的书架,把那些故纸都堆上去。他站在梯子上摆,赵云澜在底下递,一面饶有兴味地看那些五花八门的封面:“西方文学史,汉魏六朝诗,山海经笺疏……健康食谱365,龙城一中98级毕业纪念册,这都有啊……啥玩意,沈教授还看育儿书?”沈巍轻咳一声:“那个是网购参考书送的。”赵云澜笑得一脸灿烂,伸手递过那本育儿经。沈巍想了想,摆在了花草种植指南旁边。

“云澜,你要是想,我们也可以……”

“得,不用了,”赵云澜连忙摆手:“一生无牵无挂,挺好。”他抬头,见沈巍眉眼温润似未干的水墨画,那无牵无挂便洇进了画上的水气,凭空生出几缕柔情。

“沈巍啊,年轻的时候我也不管不顾,哪天要是真交代了,也算光荣殉职,身后也没什么遗憾。自打认识你之后,才想着这辈子要多活几年。”

“赵云澜,你再……”

“小巍,宝贝,是我错了,几十年好不?诶,小巍……”

 

沈巍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一排书,书脊上积了薄灰,最近没顾得打扫,那些书,也很久没翻开过了。一屋的书他已看完,他们的人间一世,也已阅尽。龙大图书馆的志愿者把书一一打包装箱,年轻男孩一张白净的娃娃脸,一丝不苟地拂拭每本书脊,顺序在纸箱里放好。

“沈教授……这几本,是您的私人物品吧?”“嗯,谢谢。这些留下吧。”塑封纸已旧了,他没有翻开,里面穿着校服的少年,在比照片更鲜活的记忆里笑靥如花。


有那么几年夏天,院子里不知哪来的萤火虫,向晚就聚在一起沉沉浮浮。赵云澜跟个小孩一样扑了那些萤火装在布袋里,战利品似的拿给沈巍看,随后又放掉。那时他觉得,这点点微光就像自己万载漆黑的长河里,收藏着的那些属于他的记忆。借着这吉光片羽,他渡过黄泉水而来,那人用金色光阴填满了他的每寸土地。

 

洒进屋里的阳光给每件物品披上这金色光阴,看着竟不觉睹物思人。他一直是思念着的。这些物件,好似流动着温暖的光辉,带着那个人灵魂的温度抚上他的心。年年岁岁,他早已抚平他心里过不去的坎,和弥合不了的伤口。待他走时,也没添上一道新伤,倒像他玩捉迷藏,住进了他心里。

——我不知道,是你带走了我从前往后的孤独,还是我留下了足够慰藉平生的你。

 

沈巍起身去给那些蔷薇浇水。如果他想,他大可以跟着去的。只是那人是那么珍惜每滴时光,让他觉得,掐断老天多给自己的这几年,几乎是种亵渎。

蔷薇和满园的杂花野草雨露均沾,沈巍放下水管,擦了擦额头的汗。回来那时他曾说要修剪一下,他说,就随它们长吧,挺好。名山大川,和这园中草,一样看得有滋有味。

 

萤火虫飞来了,太阳在山坳落下,在那边升起。沈巍松开手,让那些小虫飞走。

下次又是怎样相逢。

他不需要去想,这样就很好。

眼前华枝春满,远处山水万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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开头那首诗,李敖翻译过它:“我不知道哪一部分更多,是你带走的我,还是我留下的你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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